登上返校的列车,偌大的站台上没有一个人是来送我的,它很空,和我的心一样。
我一年才回一次家,为了省下200元的车费,也为了暑假中可以挣到更多的钱。所以我从去年开学起就盼望着过年了,我羡慕那些在本地读书的城里孩子,还幻想像他们一样,每星期回两次家,可以肆意地和妈妈说话。
为了这次回家,我已经准备了很久 ,我同时做好几份家教。每个周末,我都会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的,穿梭在这个永远不属于我的城市里,不过,我并不会感到疲倦,因为我知道还有几个月我就可以回家了。幸运的我赚到了足够的路费,还给弟弟买了一本他一直想要的习题集。
我在家过的这个春节是快乐的,好象是从未有过的快乐,闻着家里饭菜的香味和田间散发的泥土的气息,我的每个夜晚都是甜蜜的,直到有一天。
年后的一天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下地干活,我们家的橘园是沿山而开的,要浇地就得从山下挑,以前每次担粪,都是爸爸走坡路,妈妈走平路,这样交替着担一担肥上山,可这天却换过来了,妈妈走的是难走的路,而爸爸即使在平地上走,也要歇上一次。我惊异于父亲的变化,他老了吗?时间的印痕竟会如此明显?
回到家中,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加努力的做事,我知道我和弟弟的学费压的他们有些直不起腰来。
晚上,弟弟拿我给他的书进来说:“谢谢姐姐!”我对他笑笑,这个跟着我满山跑的小东西什么时候已经是一个小伙子了。“姐,妈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我静静的听完他的话,全身一阵阵地发凉,才明白,爸爸挑的那担粪是有千斤重。
在我回家前的三个月爸爸在外打工,一根准备放倒的电线杆从他的背上碾了过去,爸爸伤了腰,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直到我回家前才起床下地。妈妈怕我在学校里着急、分心,没有告诉我,这次我回来,她见爸爸快好了,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其实,爸爸已经不能再干重活了。
“姐,爸爸受伤那段时间,妈要照顾他,我又在县里上学,家里的农活很多都是邻居们帮着干的,这次你回来妈妈还嘱咐他们别告诉你。不过,我想还是让你知道的好,你别怪妈,她其实也不想说谎。”
我看着弟弟懂事的脸,点了点头,我没有哭出来,虽然我感到了我脸颊的颤抖,虽然我的心早已是泪水泛滥了,可我还是不想让弟弟看到我的眼泪,我一直是坚韧的,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说完,弟弟转身走了出去,看着他日益成熟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个月前弟弟曾打电话对我说,他上学时把家里没买完的橘子一筐一筐背到学校,买给同学,挣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当时的我还在傻傻地高兴,说他很厉害,以后是学经济的料。我一点都没有想到最看重我们学习的爸爸,怎么会让弟弟做他每年应做的工作。
列车奔驰着,离家越来越远,一丝细细的风穿过窗缝一直刺痛了我的心。我仍旧在为我当时的疏忽而后悔,我竟然没有从小弟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一点信息,要不然在大学的我不会为那条新裙子耿耿于怀,也不会为了那片刻休息而推掉一份家教,我也许还能带些钱回家,也许,当然这只能是也许。
我离开家的前几天,饭桌上,爸爸给我夹了一块腊肉,突然问我:“我看电视,看见都在说考研什么的,没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我愣了一下,扒了一大口饭在嘴里,嚼起来却有点酸酸的,我才突然明白这几天来爸爸支吾的话语和闪烁的眼神中包涵的是什么,这是他在问我的将来,问我这个,只能在梦中期许的童话。
刚到大学的时候我也曾雄心勃勃,看着那一栋栋的高楼和一层层的书籍,我以为它们就是我的,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拥有它们。我还曾信誓旦旦的对我的同学慷慨陈词,说什么读双学位、研究生考到北京去,还要读博士,一直读到不能读为止……现在的我才知道,我多么需要毕业后的那份工作,它可以让我活下去,让弟弟读出来。
其实我知道只要我流露出一点希望,爸爸就一定不会否定,虽然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家里是什么情况,只要我们姐弟俩为学习的事开口,爸爸就不会拒绝,他每次都努力的满足我们。他去海南给人割过胶,也去山下帮人砍过竹子,还去城里做过木匠。爸爸几乎是村里最努力的男人,可是我家的房子还是村里最差的,因为我们俩都在读书。我不敢想象如果我说我还要读,爸爸有什么办法再去弄钱,那时候老考第一名的弟弟也要读大学了。
我就笑着和他们说:“考研就是读研究生呀,我是不会再去读的了,读出来那么老了,嫁不出去怎么办。一毕业我就要工作,结婚,还要把你们接去……” 听着自己说的话,我突然好象还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那是一种破碎的声音,很清脆,很动人,那是什么破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约感到了一阵阵胸口的刺痛。
车还在开,好象有什么东西随风飞到我的眼睛里,它有点痒,我揉揉眼睛,突然想起弟弟说的:“你别怪妈,她其实不想说谎”。我当然不怪她,我知道,其实我们谁也不想说谎,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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