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庆,一个初中毕业就出门打工的人,15年来靠蹬三轮车和卖菜为生的人,现在却是中国社科院正式录取的一名研究生。12月5日,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今年8月,自己回山东老家的村子,为两个月后去社科院读法律研究生准备材料时,没有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除了他的父亲。所有人都半信半疑,甚至有人怀疑,郭荣庆一定花钱办了假证。直到有电视台来村里采访郭荣庆,人们才相信他确实考上了。
说起这些旧事,郭荣庆笑了,他说村里人不相信,确实是情有可原的。考上研究生,在郭荣庆的村里没有先例。况且,十几年前,他就离开了学校,抱着一张初中毕业证书漂泊在外打工。期间,他挣钱补贴家用、结了婚、生了儿子、又离了婚。过着如此杂乱的生活,却上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金榜,郭荣庆成了远近闻名的传奇人物。
“我现在的生活太平淡”——研究生、打工者的角色转换
12月5日,星期天,上午9点,记者打通郭荣庆的小灵通时,他身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郭荣庆正走在去中关村买书的路上。对记者的电话,郭荣庆有些意外。他说:“我现在的生活太平淡,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直到傍晚5点半,记者再次和他取得联系时,他才答应接受记者的采访。“在学校平淡的生活比过去好多了,也有规律多了。”他告诉记者,自己刚吃完饭,回到宿舍。
10月7日,郭荣庆带着录取通知书来到社科院报到。他被分在210宿舍,和他一起住的还有5个同学。宿舍宽敞,一人配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和一个柜子,有两台不同号的电话机。研究生一年级的课程相对比较紧张,周一到周五都被课程排得满满的。郭荣庆说,正因为如此,开学两个月,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种“学校节奏”的状态:“每天都是随着课程节奏安排的。每天都7点起床,上饭堂吃早饭,然后安排一天活动。一般,上下午都有课,我都在教室。没课的时候,我会去图书馆看书,或者找老师问问题。傍晚5点回宿舍,洗衣服,整理一下东西。晚上一宿舍的人看看书、说说话,一般到12点左右睡觉……”
现在的一切都让郭荣庆倍感珍惜,除了生活的琐碎细节和眼前的研究生课程,他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考上研究生那会儿,郭荣庆在大连打工,消息一传开,他马上成了新闻人物。他的事迹由大连市建设学习型城市办公室指定由专人代讲,他本人也被认定为“大连市学习创新创业报告团”成员之一,并受邀请在军营、学校演讲。10月7日登上去北京的火车之前,大连青山服饰有限公司特地送来了一套特制西服,穿上西服的他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小秀了一把。
好消息并没有随着他的北上终止。第二天,大连理工大学城市学院放出消息,学院愿意全额资助郭荣庆读研3年的学费。郭荣庆研究生学习毕业后,可以到大连理工大学城市学院任教。
学费、工作、前途都有了着落,郭荣庆说自己一下子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但这15年来从山东出门求生,靠出卖体力过活的打工过程,他是不会忘掉的。
落魄、难过和艰辛——打工之初体验
今天的一切,在曾经的郭荣庆看来,那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梦。踏进社科院大门之前,他只是一个没学问、没钱、没地位的初中毕业生。
郭荣庆,1974年出生在山东沂南县青驼镇东冶村。1989年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穷,不得不离开学校,开始打工养家。那年郭荣庆的父亲告诉他,他出门的时候,一个中学老师来了他们家,想让郭荣庆去上高中,“不然可惜了这个大学苗子了”。可是,家里实在负担不起,郭荣庆一家人只好无奈地谢绝了老师的好意。“那时候,我有一种冲动,我想我也是个男子汉了,应该为家里分担一点儿。我还这样打算,现在暂时出去挣钱,将来有机会的话,我还可以再念书。”不过,郭荣庆并不知道考研这回事,“我只是很朴素地想继续读书,研究生是什么,那时候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上海是郭荣庆打工的最初一站,也是让他“最落魄、最难过、最艰辛”的地方。郭荣庆带了200块钱出门,坐火车到上海就用了100块钱。“头两天,还能找个小旅馆,啃个包子。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工作。背着行李卷,挨家问,别人还都以为我是要饭的呢。后来,我身无分文,连公共汽车都坐不了,就在闸北区那儿转。最后还住了几天桥洞,好几天吃不上东西,再加上着急上火,嘴上起了很多泡。”郭荣庆说。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郭荣庆去了闸北区民政局。郭荣庆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民政局的一个老同志看我是自己找来的,很惊讶:‘我们一般都到街上去找你们这些人,没想到你自己还找来了。’在那里,我吃到了两顿饱饭,这也是我那次去上海以后吃到的唯一的两顿饱饭。饭菜很简单:米饭,油菜,还有一点鸡蛋汤……”
第二天,民政局的人送他回家。途中,郭荣庆在徐州找到了一个抹石灰的工作。这以后,他又先后到过威海、秦皇岛和大连。那些漂泊的日子里,他购买了高中的课本,一边打工,一边自学。
“你在看什么书?”——看《资本论》的卖菜郎
郭荣庆最喜欢的活是蹬三轮车,因为“这个活最自由,看书的时间最多”。1994年,在大连家具城玻璃镜子一条街,郭荣庆就常常在三轮车上看课本,等活儿。他特地把所有的课本都包上书皮,掩饰尴尬:“有些过路人走过去了,又倒回来:哟,看这小子看书这么专注,看什么书呢?一看,噢,是这种书。他们就说:‘你能看懂吗?’”路人异样的眼光,让郭荣庆很不自在。
1995年夏天,郭荣庆转行卖菜,在大连一个小菜场摆了菜摊。
大连市民瀛文风常去附近的小菜场买菜。1995年夏天,他注意到菜场新来了个奇怪的卖菜小伙子。小伙子只是把菜摆齐,然后用一个纸壳把价格写出来,底下还大喇喇标着“不讲价”,他自己却像和菜摊没关系似的,只是埋着头看书。起初,瀛文风还以为,小伙子只是菜摊老板临时叫来看摊的,可是每次都遇着他,瀛文风不免很好奇。“你在看什么书呢?”瀛文风在摊前站立良久,终于问了个和“路人”一样的问题。
“我在菜旁边写上价格和‘不讲价’,意思就是你觉着合适就买,尽量不要跟我说话,浪费时间。”郭荣庆回忆说,“瀛老师突然问我在看什么书,我还真被吓了一跳呢。”当时,郭荣庆手上拿着的是《资本论》。
瀛文风在大连市环境科学设计研究院工作,是名高级工程师。卖菜小伙子在看连他都觉得很深奥的书,他愈发有兴趣了。于是,瀛文风随口问了个概念:“那你知道什么是剩余价值吗?”郭荣庆茫然地摇头,手上依然拽着书,好像随时都准备重新把头埋进书里一样。瀛文风决定帮他一把。他向郭荣庆打听了很多事情,知道这小伙子初中毕业,自学高中课本,还看看其他书。于是,临走,瀛文风告诉郭荣庆:“你要喜欢读书,可以参加成人高考或者是自学考试。”瀛文风还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电话都留给了郭荣庆,让他有问题就上他家问。
这之后,郭荣庆才知道了成人高考和自学考试,他觉得生活一下子有了方向。那天,太阳还有一竿多高,郭荣庆就急急收摊去瀛老师家了。“老师很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做生意啦?’他哪里知道,我有多激动,根本坐不住。”郭荣庆笑着说。
之后,郭荣庆开始关心各种招生广告。一次,他在大街上看到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招生的消息后,马上报考了大连外国语学院大专英语的自学考试。为了有更多时间看书,又不影响收入,郭荣庆又开始蹬三轮车。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蹲在车旁苦学。打那以后,郭荣庆基本没回过山东老家,生怕耽搁了学业。
大连郊区山脚下一处建筑,便是郭荣庆寒窗苦读的地方。之所以说它是个“建筑”,是因为它的确难称房子。大连人管它叫做“偏厦子”,意思就是单砖立起墙,墙上面敷上一层油毡纸,或者是敷上石棉瓦之类东西的简易建筑。墙薄,“偏厦子”很冷,一般不会有人住。郭荣庆的“偏厦子”是个半地下室,可用面积仅有3个平方米,书、铺板、被子、杂物把这里塞得满满的。
这样的居住条件,夏不隔热,冬不御寒。郭荣庆说,屋子里没有保暖的炉子,于是冬天他的复读机被冻得转不起来。“冬天,屋里面的温度和室外温度基本上也就差5摄氏度左右。冬天刮大风、下雪的时候,雪花都能飘到屋里去。大连最冷的时候是零下20多摄氏度。咱屋子里的温度就是零下15摄氏度。在靠近墙的地方,屋里面结下了厚厚的一层冰霜,很长时间,也化不了,它就慢慢地结成这么厚的一层冰。因为外面特别冷,屋里面就显得稍微暖和了一点儿,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屋子里还是很冷的。我记得最冷的一年,我的复读机,按进去以后,它就不想走。太冷了,被冻住了。”这样,郭荣庆冬天的学习都要“预热”。他的复读机刚按进去,走得非常慢,走了十分钟,它才开始语速正常。郭荣庆则戴着棉手套,戴上棉帽子才能看书。困顿交加的环境之下,郭荣庆变着法子激励自己学习。“我看书都是听音乐。比较喜欢听一些轻音乐,萨克斯管,还有中国古典音乐,特别是古筝。我还很喜欢中国的民族音乐。那种典雅悠扬的旋律能让我觉得轻松和愉快。”郭荣庆还在屋里挂了个《陋室铭》,甚至为春天屋门口长出的小草取了名字——“水缸”,他说:“水缸好坚强。”
5年磨砺,郭荣庆终于通过了大连外国语学院英语专科全部考试。2002年,又通过了同一学院英语本科自考的全部课程。2003年,郭荣庆下决心考研。这年他报考了上海复旦大学研究生,但以31分之差落榜。他没灰心,继续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今年,经过笔试和复试,顺利地被社科院研究生院录取为法律硕士生。
“偏厦子”和离婚——破碎的家庭
录取研究生,在这个点上,郭荣庆的人生发生了翻天之变,赞扬、荣誉接踵而来。也许可以这样说,为了这一天,之前他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不过,除了苦行僧般读书打工的日子以外,郭荣庆付出了更为沉重的代价。郭荣庆告诉记者,买书、上课、考试,这些年,他花在学习上的钱至少也有三万元。他为多些自由时间读书还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瀛文风曾经为郭荣庆介绍了一份在一家服装厂做仓库保管员的工作,月薪1000元,还发了套很神气的制服,一时间让回家探亲的郭荣庆很是风光。可是,郭荣庆没干多久就把工作给辞了,而是去上街卖雪糕。这件事曾经被村里人看作是他“脑子有问题”的事例之一。
在这样任性的执着之下,郭荣庆的家人有点吃不消了。初中毕业离家,本来是要补贴家用,可是在郭荣庆学习最认真的几年,他每一年才向家里邮1500元。加上总是埋在书堆里,郭荣庆在外面几乎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他也借不上钱给家人用。家中父母妻儿四口人,实在是靠不上他了。就这样,郭荣庆的妻子看不到嫁给这个丈夫的希望,终于撇下儿子,离婚而去。
采访中,郭荣庆对离婚的事情有些回避,他说一直想弥补亲人贫困生活的苦。现在,郭荣庆很牵挂儿子:“儿子7岁了,听村里人说我到北京上学了,他就傻呵呵地高兴。”
对未来郭荣庆很“不确定”。“考博,我不确定。毕竟才上了两个月的课,我不知道自己的造诣够不够资格上博士。不能为了考博而考博,要对专业有想法才行。”
“以后到大连理工大学城市学院教书,我也说不准。我是很想回大连的,我对那里感情很深。我还盼着回去看看瀛文风老师呢。不过,事情总是不断变化的,我怎么说得准以后的事呢?”
连婚姻问题也是一样。“再找个妻子啊?我不知道,一切随缘吧。我这种受过婚姻打击的人,对婚姻的看法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只是说到儿子,说到双亲,郭荣庆说他一定要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让双亲过上好日子。郭荣庆若有所思:“考上研究生,也不是说一切都妥了。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比别人坚持多做了一点而已。对我来说,这里是个新起点,往后的路还长着呢。研究生二年级课程会少一些,我还会出去找些活干,挣点钱给家人。”